打造出版人應有的“七俠五義”意蘊
——在第八屆韜奮杯全國圖書編校技能大賽表彰會暨第十六屆福建省出版理論研討會上講話
福建省出版協會會長 林彬
2025年5月14日
2025年是我國著名出版家鄒韜奮誕辰130周年。鄒韜奮是我國現代進步出版業的杰出代表。毛澤東同志曾經說過:“熱愛人民,真誠地為人民服務,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這就是韜奮先生的精神,也就是他之所以感動人們的地方。”長期以來,韜奮精神指引著一代又一代新聞出版人真誠服務讀者。進入新時代,韜奮精神也在與新時代的交融中煥發出全新的生命力,為當代出版人指明前進的方向。出版事業是文化的傳承者與創新者,出版人則是這一使命的核心踐行者。十年前,我履新海峽出版發行集團時曾對出版、出版人的“邏輯性”構建提出形象的說法:如果說書是文化之母,那么出版即是書的“催生婆、助產婆”,而作為從事出版事業的編審、編校等“出版人”則應是圖書出版“婚檢、孕檢、產檢”的把關人。為此,從某種意義上講,出版工作挑戰無處不在。編輯作為出版行業的核心角色,其作用貫穿于內容生產的全過程,包括內容優化、質量控制、流程協調以及文化價值與市場需求的平衡,可謂責任重大、使命光榮。作為一位出版工作者,我想用出版人理應有的“七俠”“五義”情懷與技能,談談這十年來與大家一起共事出版工作的體會。
一方面,在中國傳統文化意蘊中,“俠”意思為仗義勇為、扶弱抑強、愛打抱不平的人或行為。“俠”字的字形“從人從夾”,是個會意兼形聲的字,主要是從“夾”字立意。最早出現在《莊子?盜跖》中,“俠人之勇力而以為威強”,《呂氏春秋》也有“安壯養俠”的文句,可見“俠”不僅是能力,更代表一種擔當、勇氣和濟世情懷。“俠”在中華大地具有二千多年歷史,是古老而特殊的一類人群,他們所具有的俠義精神從古至今備受中國人推崇。出版人當具有的“七俠”意蘊,是貫穿內容生產全過程的基本能力,既需專業深度,亦需文化廣度,不僅是職業素養的要求,更是對文化責任的高度凝練。 我深以為,打造出版人應有的“俠”之意境當需有以下七種最基本的能力。
一是應有“俠”之考古的法眼:即應有洞察時代文化脈搏的能力。置身于知識奔涌的時代,出版人肩負著以文化燭照未來的重任,既能回望歷史,又能預見未來。唯有具備“一眼千年”的視野——既能沉潛歷史深處汲取智慧,又能穿透時代迷霧預見未來,方能不負使命。這種視野凝結為三種關鍵能力:“揭示的眼光”、“洞察的眼界”與“辨識的眼神”。揭示的眼光——深入歷史肌理,挖掘恒久價值。 出版絕非簡單的信息搬運,而是從歷史長河中淘洗真金、揭示本質。抗戰烽火中,鄒韜奮以敏銳的歷史感與深沉責任感,推出《抗戰讀本》。這并非閉門造車之作,而是他親歷烽煙、體察民眾精神所需后,用最樸素的文字揭示了民族危亡關頭最迫切的啟蒙需求,點燃了無數普通人的救國心火。歷史始終是出版人理解時代本質的基石。洞察的眼界——勇立歷史潮頭,預見未來趨勢。 出版人需善于“觀大勢、謀大事”,將工作自覺融入時代洪流。改革開放初期,百廢待興,商務印書館展現出非凡的前瞻力。他們并未急于追逐短期熱點,而是洞悉到國家重建思想根基、亟需世界學術滋養的大勢,毅然啟動“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這一浩大工程。正是這種立足于時代全局的深刻洞察,讓這套叢書成為幾代學人的思想航標,深刻影響了中國學術進程。辨識的眼神——善于穿透喧囂,精準把握讀者需求。 在信息高速發展的今天,辨識需求本質尤為關鍵。敏銳的洞察力不會憑空而來,它深深植根于扎實的調查研究。唯有通過深入一線的走訪、科學嚴謹的分析、對海量信息的抽絲剝繭,才能真正“把情況摸清、把問題找準”。正是依靠這種務實功夫,我們才能如淘金者般地在紛繁復雜的閱讀需求中,辨識出那些反映時代精神、直指人心的深層渴望,策劃出真正具有前瞻性與現實價值的選題。從鄒韜奮先生烽火中揭示民族啟蒙之需,到商務印書館于春寒料峭時洞察學術重建之機,出版人的“一眼千年”,其核心在于以調研為基、以思考為犁,深耕歷史沃土,瞭望未來天際。我們以揭示本質的眼光回望歷史,以洞察大勢的眼界前瞻未來,以辨識真需的眼神把握當下。唯有如此,我們策劃的每一本書,才能成為思想的航標、時代的強音,與民族復興的脈搏同頻共振。
二是應有“俠”之史學的能手:即應有篩選與闡釋智慧的能力。歷史是文化的根基。出版人需以史為鑒,用“篩選的手段”提煉精華,以“分析的手功”解讀脈絡,以“闡釋的手法”賦予新意。從典籍整理到當代史重構,每一本書都應成為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梁。第一只手是“篩子手”——為讀者淘洗真金。歷史長河奔涌,泥沙俱下,出版人當如淘金匠,慧眼識珠,去蕪存菁。整理《抗戰家書》時,面對三千余封泛黃信箋,出版人并非全盤照收,而是以民族氣節與人性光輝為篩,最終精擇136封。并非所有舊紙片皆具傳世價值,唯有那些飽含真情的生命碎片,才能穿越時空,折射永恒光芒。第二只手是“解剖手”——為讀者呈現脈絡。歷史非一地碎鏡,出版人應如高明畫師,用分析之巧手拼接出完整圖景。所造之書才既非塵封僵死的檔案,亦非浮于虛空的喧囂爆款,而是有根脈深植于歷史沃土,又有翅膀能飛向未來的文化種子。如《茶馬古道尋蹤》避開了對古道上往來的茶葉、馬匹、鹽巴的簡單羅列,轉而聚焦于一枚看似尋常的“馬幫鈴鐺”,引導讀者追問:“為何鈴音需穿透重巒疊嶂?” 原來,那悠長清越的獨特聲響,是穿越高山深谷、云霧迷障的生命信號,維系著行旅安危與商道命脈,一枚小小鈴鐺便凝結了地理險阻的挑戰、商貿網絡的智慧與多民族共生共存的密碼。唯有這般深入肌理的呈現,歷史才褪去零散陳列的冰冷,化作一條汩汩流淌、可感可知的生命長河。第三只手是“魔術手”——為歷史注入新生。這絕非篡改本源,而是為古物拂塵,使其在現代語境中重新發光。故宮日歷風靡一時,秘訣在于其用時尚設計喚醒了沉睡文物的語言能力,將青銅器上的神秘紋樣蛻變為年輕人青睞的手機殼圖案,使莊嚴的古老符號與現代生活相擁。重版《鄉土中國》時嵌入二維碼,鏈入當代鄉村短視頻。讀者驚覺:“費孝通先生80年前所寫的‘差序格局’,竟與我老家祠堂里的座次安排如出一轍!”出版人正是以這般魔術手法,讓歷史從沉睡的文本中醒來,與當下鮮活的生命熱情握手言歡。如此,書卷才能成為那連接古今的堅固橋梁,讓讀者得以踏著智慧鋪就的階梯,從容從過去走到現在,再自信邁向未來。
三是應有“俠”之文學的匠心:即應有藝術與精神共鳴的能力。出版不僅是技術活,更是藝術創作。老舍說的:“文字是有溫度的,它能焐熱人的心窩子。”文學的心是“藝術化的心懷”,讓文字承載美感;是“精神化的心聲”,傳遞思想深度;是“審美化的心象”,激發讀者共鳴。唯有心懷對文學的敬畏,才能讓出版物成為精神盛宴。出版從來不只是油墨與紙張的物理結合,而是將文學的內核與藝術的表達結合在一起的共鳴。在這個算法推薦的時代,真正的出版人依然需保持著對文字和文學的敬畏。藝術化的心懷——美學的表達與文字的結合。1935年商務印書館《世界文庫》的扉頁上,鄭振鐸堅持使用昂貴的道林紙印制藏書票,這種偏執構成了出版最初的文學性宣言。藝術化的心懷意味著能聽見文字內部的音樂,日本編輯大師松田哲夫在《編輯狂想曲》中記錄過一個細節:當調整某個段落減少0.5毫米字距時,整個頁面突然開始"呼吸"。這種微妙的審美判斷,正是出版人區別于印刷工的關鍵所在。精神化的心聲——在思想的脈搏中掘進。錢鍾書《談藝錄》手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里,藏著比正文更驚人的思想火花。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當法國午夜出版社的蘭東決定出版貝克特《等待戈多》時,他面對的不僅是銷售報表的警告,更是在回答"出版是否應該走在讀者認知前面"這個永恒命題。精神化的心聲要求出版人具備思想的預見性,正如三聯書店前總編輯李昕曾坦言:“最艱難的退稿信往往要寫給那些技術完美但靈魂缺席的作品。”審美化的心象——構建紙上交響樂。萊比錫“世界最美的書”評選中,有個耐人尋味的評分項叫“翻閱時的聲音”。德國書籍藝術家認為,優質紙張摩擦產生的細微聲響,應該像踏過秋日落葉的節奏。這種近乎奢侈的標準,揭示出版創造完整的審美體驗。上海譯文出版社的“窗簾布”經典系列故意保留織物紋理,當讀者指尖撫過封面,普魯斯特的瑪德琳蛋糕香氣仿佛已透過觸覺蘇醒。在電子閱讀占據主流的今天,這種可觸摸的文學性反而成為抵抗精神速食主義的堡壘。
四是應有“俠”之文化的靈魂:即應有構建精神坐標的能力。文化是出版的靈魂,也是出版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一個優秀的出版人不僅需要扎實的專業技能,更需深厚的文化底蘊。這就源于長期的積累,需廣泛涉獵各類知識,多讀書、讀好書,拓寬視野,提升審美。唯有如此,才能在紛繁的書稿中辨明優劣,去蕪存菁,打造出真正有價值的作品。蘇軾曾言:“腹有詩書氣自華。”出版人要具有“觀察天地的神悟”、“構建精神的神智”、“營造人格的神韻”,其文化修養直接影響其對書稿價值。觀察天地的神悟——從多元文化中汲取養分。抗戰烽火中,生活書店的鄒韜奮慧眼如炬,以深邃的文化洞察力,出版《萍蹤寄語》等書,為民族精神注入了堅不可摧的力量。商務印書館創始人張元濟,一生致力于古籍整理與出版。他憑借深厚的國學功底,主持編校《四部叢刊》《百衲本二十四史》等經典,使許多瀕臨失傳的文化瑰寶得以流傳。正是因為他廣博的學識與高遠的眼光,才能精準把握選題價值,推動中華文化的傳承與發展。構建精神的神智——打造具有引領性的內容。在信息化時代,出版業肩負著更為重要的文化使命。著名出版人沈昌文主持《讀書》雜志期間,以其開放包容的編輯理念,廣泛涉獵哲學、歷史、藝術等多元領域,將雜志打造成改革開放初期思想啟蒙的重要陣地。這種兼容并蓄的編輯方針,不僅培養了一代知識分子的思想深度,更為改革開放提供了寶貴的思想資源。《三聯生活周刊》則以其獨特的文化視角和深度報道見長,編輯部堅持“慢新聞”理念,通過精心策劃的選題和深入細致的采訪,將社會熱點轉化為文化思考的契機。營造人格的神韻——書籍成為塑造社會價值觀的載體。從商務印書館的“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到人民文學出版社的“中國古典文學讀本叢書”,這些經典出版物都在潛移默化中塑造著國民的精神世界。優秀的出版人應當像建筑師一樣,既要把握時代的精神需求,又要具備前瞻性的文化視野,在商業價值和文化使命之間找到平衡點,為讀者建造通往更高精神境界的階梯。在數字化閱讀日益普及的今天,出版業更需要堅守內容品質,以深刻的思想和精湛的技藝,打造能夠經受時間考驗的文化精品。出版人手中握著的不僅僅是油墨紙張,更是以文化為魂構建的精神坐標。
五是應有“俠”之文創的篤志:即應有理論與實踐融合的能力。文創不僅是內容的裝幀與形式的創新,更是思想深度與傳播廣度的辯證統一。作為出版人,我們既要做理論的踐行者,也要做實踐的思考者。唯有將“普遍性的理據”“根本性的理解”“領域性的理論”三者融合,才能讓文化扎根土壤,又破土新生。立足“普遍性的理據”——學術性與大眾性的平衡。出版的本質是知識的傳播,而知識的生命力在于“雅俗共賞”。學術著作若囿于象牙塔,便失去了社會價值;大眾讀物若缺乏思想深度,則易流于浮泛。商務印書館的“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將康德、黑格爾的哲學經典轉化為平實語言,并輔以譯者導讀和案例注解,讓高深理論走入普通讀者的視野。《明朝那些事兒》,以通俗筆法重構歷史,但其考據嚴謹性絲毫不遜于學術論文,真正實現了“學術大眾化”。這些成功案例證明:出版人需以普遍性理據為橋梁,讓知識既保留高度,又拓寬廣度。把握“根本性的理解”——直擊核心命題。文化創意的靈魂在于對本質問題的洞察。若脫離核心命題,再華麗的形式也只是無本之木。中華書局在出版《敦煌石窟藝術全集》時,沒有止步于圖集的精美呈現,而是通過跨學科團隊,梳理敦煌藝術中的文化融合脈絡,揭示“絲綢之路文明互鑒”這一根本命題。同樣《三體》的全球暢銷,正因劉慈欣以科幻為外殼,探討了“人類文明存續”的終極追問。出版人需深挖思想的礦脈,而非止步于表面雕琢。運用“領域性的理論”——跨學科創新的引擎。當代文化問題的復雜性,要求出版人打破學科壁壘,心理學、社會學、數字技術等領域的理論,都能為文創注入新活力。理想國出版的《顯微鏡下的大明》,將歷史檔案研究與數據可視化結合,用統計學還原明代基層社會運行,開創了“數字人文”出版新范式。這些創新證明:出版業的邊界,正隨著跨學科理論的應用而不斷拓展。出版人的文創之志,歸根結底是“守正創新”的志業。守正,要求我們以理論為錨,確保文化的深度與高度;創新,則需以實踐為帆,推動思想破圈傳播,以更開闊的視野、更扎實的功底,做文化土壤的耕耘者,更做時代精神的破土者。
六是應有“俠”之創新的才能:即應有驅動行業變革的能力。創新是出版的活力之源。作為出版人肩負的“創新的能”,正成為驅動行業巨輪破浪前行的核心引擎。出版業的壯闊圖景正呼喚我們以“推動”之勇打破思維桎梏,以“驅動”之智點燃技術引擎,以“抖動”之敏駕馭市場波瀾。推動的能力——破壁開新局。 這要求我們以勇氣突破傳統模式的圍城。曾幾何時,日歷僅是日期載體。但“單向歷”團隊以敏銳的文化觸角,賦予日歷深刻的人文引語與設計美學,將尋常之物打造成連接千萬讀者的精神日課,年銷數百萬冊。這不僅是產品的勝利,更是出版思維從“載體提供者”向“價值共鳴體”華麗轉身的明證,唯有打破慣性思維的高墻,才能拓出內容價值的新邊疆。驅動的能耐——科技賦新翼。 技術不再是冰冷的工具,而是重塑產業生態的澎湃動能。人工智能正深度融入創作、編校與傳播鏈條。國內某大型教育出版集團,率先引入AI智能審校系統,使教材質檢效率躍升40%,將寶貴的人力釋放至更富創造性的策劃之中。同時,基于大數據的個性化推薦算法,正在改寫“發行”的定義,讓優質內容得以穿透信息繭房,精準抵達渴求的雙眼。善馭技術洪流,我們方能將內容價值以更高效、更精準的方式送達時代的心跳處。抖動的能量——馭變開新篇。 市場瞬息萬浪,出版人需如沖浪者般敏銳感知潮汐,在動態中錨定機遇。回想疫情初期實體書店的凜冬時刻,上海建投書局并未坐困愁城,而是迅速構建線上“文化直播室”。名家對談、策展導覽、好書精講等內容通過屏幕直抵千家萬戶,單場直播屢創可觀轉化率,將空間困境扭轉為無界連接的契機。正是這種擁抱不確定性的敏捷與韌性,讓我們能在風浪中校準航向,甚至借勢躍升。
七是應有“俠”之美學的賦形:即應有驅動內容與形式統一的能力。出版書籍不僅是思想的容器,更是美學的載體。正如哲學家海德格爾所言,“詩意地棲居”是人類精神的追求,而書籍的“形”與“神”的統一,正是這種詩意的具象化體現。出版人的使命,便是通過“感知的形態”“思辨的形質”和“質感的形式”,讓每一本書成為內涵與美感兼具的藝術品。感知的形態——優化閱讀體驗。書籍的“形”首先服務于“讀”。出版人讓優秀的裝幀設計喚起讀者的共鳴。上海譯文出版社的《企鵝經典:小黑書》系列,則以口袋本尺寸和黑白插畫復刻古典文學的簡約美,讓閱讀成為隨身攜帶的雅趣。日本設計師原研哉為《白》設計的封面,僅用純白紙張和凹凸壓紋模擬雪地質感,無需文字便傳遞出“空”的哲學意境。這些案例證明,形式本身即是內容的外延,出版人需像導演調度鏡頭一樣,用視覺語言引導讀者進入文本的世界。思辨的形質——重構內容邏輯。內容的呈現方式直接影響思想的傳播效率。中華書局點校本《二十四史》通過現代排版技術將古籍豎排改為橫排,輔以校勘注釋和索引,既保留原典風貌,又降低了閱讀門檻。美國作家塔拉·韋斯特弗的《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中文版通過章節標題的字體漸變,隱喻主人公從蒙昧到覺醒的蛻變。出版人需像建筑師一樣,用結構設計讓思想“立體化”,幫助讀者在邏輯與情感的雙重路徑中抵達核心。質感的形式——升華藝術價值。書籍的物理質感是其美學價值的終極呈現,在這個信息碎片化的時代,書籍的“形”恰恰是抵抗浮躁的盾牌。中國青年出版社的《古書之美》則以仿古線裝和手工宣紙還原傳統典籍的裝幀工藝,讓讀者在觸摸中感受文化血脈。這些作品證明,紙張的重量、油墨的氣息、裝訂的工藝,都是出版人對“美”的虔誠注解。當我們用美學思維雕琢每一頁紙、每一次翻動,書籍便不再是信息的搬運工,而成為思想的雕塑者。我們以匠人之心,將內容與形式熔鑄為永恒的藝術,讓讀者在捧卷之時,既能觸摸思想的棱角,也能聽見美學的回響。
另一方面,在中國傳統文化意境中,“義”在漢語體系中指公正合宜的道理或舉動。《說文》“義,己之威儀也。”《賈子道德》“說有義德之美也。”孔子認為,所謂義,就是“適宜”。可見,其所具有的精神內核就是“俠義精神”。出版人的“五義”素養在碎片化、淺表化閱讀盛行的當今更顯珍貴。我們提倡的出版人應有的“五義”理念,不僅是出版人踐行使命的視角與原則,而且能為出版人的“七俠”意蘊內涵構建提供方向與指引。
一是“義”在視野要廣闊:即要懂得立足高遠,心懷天下。視野之“廣”,意味著真正的出版人須將目光投向壯闊的“國之大者”,于全球文化奔涌的激流與本土社會深沉的需求中尋找航標。出版人雖各有深耕領域,但目光不可囿于單一學科的高墻之內。科技突進、社會思潮起伏、藝術風尚流轉、國際格局演變等,這些看似“外行”的宏大圖景,實則是孕育選題、洞察讀者需求的沃土。出版人的胸襟中,當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恢弘氣度,思考出版的終極價值,把握為啟迪民智、傳承文明、推動社會進步的規律。王云五主持商務印書館時,其視野之宏大令人感佩。他策劃的“萬有文庫”系統整理中外經典,既有《國學基本叢書》的深沉本土情懷,又廣泛吸納西方科學思想。這套文庫以“普及知識,啟迪民智”為宗旨,惠及萬千學子,在風雨如晦的歲月中點燃了無數知識的火種。放眼當下,故宮出版社則巧妙地將《千里江山圖》等傳統國寶與現代數字技術相結合,打造出令人嘆為觀止的“數字古籍”與沉浸式展覽,讓沉睡的文化寶藏煥發出時代新光。中信出版社敏銳捕捉全球化脈搏,精心引進《人類簡史》《未來簡史》等著作,為中國讀者洞開了一扇眺望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思想之窗。廣博的視野正是出版人策劃具有深度與溫度內容的先決條件。
二是“義”在視角要獨特:即要懂得多維立場,獨特表達。視角之“特”,非標新立異,而是源于深刻理解后的獨到切入與價值彰顯。出版人需清醒認知自身及其出版機構所秉持的文化立場、價值取向和目標讀者定位。在信息同質化內容泛濫的當下,獨特視角如同迷霧中的燈塔,指引讀者抵達未曾領略的思想彼岸。出版人需熔鑄個人經驗與文化底蘊,找到那條既具專業深度又富鮮明個性的敘事路徑。三聯書店以其深厚的人文底蘊和獨特視角聞名于世。其出版的《陳寅恪的最后20年》并未落入偉人傳記的俗套,而是聚焦先生晚景,透過其學術堅守與人格風骨,折射出特定時代知識分子的精神圖譜,其視角之獨特、敘事之深刻,令人掩卷長思。而“理想國”品牌旗下的“M譯叢”,則致力于引入挑戰主流認知、提供多元世界圖景的社科力作,如《耳語者:斯大林時代的私人生活》等,其視角之犀利、立場之鮮明,在讀者心中激起深刻回響。這些出版實踐昭示我們,獨特視角是內容脫穎而出的不二法門。出版人的獨特視角,使其在蕪雜的信息礦藏中能辨識真金,并以獨有的光芒將其呈現于世。它要求出版人不斷反思自身位置,豐富生命體驗,深化文化理解。
三是“義”在視覺要敏銳:即要懂得識別本質,融合創新。視覺之“敏”,是出版人對信息、文本與時代脈搏的感知、解析與再創造能力,這是一種高度專業化的“視力”。面對信息的汪洋大海,出版人需煉就火眼金睛,于紛繁蕪雜中迅速識別真金,并善于將看似不相關的元素進行創造性的聯想與融合。出版人面對書稿,需能穿透文字表層,敏銳捕捉作者的真正意圖、文本的深層結構、思想的精微火花與情感的真實涌動。這要求出版人不僅是技術性的文字處理者,更是能與作者精神對話、與文本靈魂共振的深度讀者。中華書局在傳統文化出版領域堪稱標桿。其敏銳捕捉到年輕一代閱讀習慣的變遷,將《論語》等經典文本轉化為系列生動活潑的動畫短片,并開發出交互式APP,使古老智慧以輕盈姿態飛入尋常百姓家。上海譯文出版社的慧眼識珠更是出版史上的佳話。當年編輯團隊力排眾議,果斷簽下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中文版權,從此讓魔幻現實主義的颶風席卷神州大地,深刻影響了中國當代文學的肌理。這種敏銳度與融合力,正是內容煥發新生的關鍵引擎。
四是“義”在視線要深邃:即要懂得錨定方向,拒絕短視。視線之“深”,解決的是“眼睛與目標”的關系。出版是“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的長線事業,需出版人具備穿透浮華表象的深邃目光,堅守文化初心,在垂直領域精耕細作,打造具有長久生命力的文化地標。出版人須時刻將個體工作置于宏大的社會文化發展脈絡中考量,深刻理解時代精神、國家戰略與民族復興的需求。其視線需穿透短期市場波動,洞察社會深層矛盾與精神渴求。選題策劃、內容把關,皆應服務于推動社會向真善美發展的長遠目標。商務印書館早期以“昌明教育,開啟民智”為宗旨,編譯出版大量西方學術名著,正是深謀遠慮地把準了時代變革的文化航向。人民文學出版社對魯迅先生作品的出版歷程堪稱“視線要深”的典范。數十年來,他們持續投入巨大資源,精心校勘、整理、出版《魯迅全集》及各類研究著作,不為一時市場熱度所動,只為守護這份深刻影響民族精神的文化遺產。回溯烽火連天的抗戰歲月,生活書店、讀書出版社等機構在物資極度匱乏、環境極其險惡的條件下,依然排除萬難出版進步書刊,傳播火種,其目光早已超越眼前困厄,投向民族未來的精神重建。這種扎根深處、拒絕短視的定力,是文化精品得以誕生的沃土。
五是“義”在視點要準確:即要懂得聚焦核心,邏輯清晰。視點之“準”,是出版人觀察的立足點與焦點,首先體現為對出版使命與文化擔當的念念不忘。在信息如海、價值多元、技術迭代的今日,出版人更需以明澈之目與澄凈之心,在喧囂中守護價值,在流變中錨定方向。中華書局組織編纂《點校本二十四史》這一鴻篇巨制時,其視點之精準令人嘆服。編纂團隊始終將“最大限度保存史籍原貌、提供精善可靠版本”作為絕對核心,對版本選擇、校勘原則、標點體例等每個環節都反復推敲,邏輯嚴謹,終成學界公認的權威定本。科普出版社在引進霍金的《時間簡史》時,編輯團隊面臨巨大挑戰:如何在保持科學嚴謹性的同時讓深奧理論為大眾所理解?他們精準聚焦“揭示宇宙基本原理”這一核心,通過巧妙的章節安排、生動的比喻和精當的注釋,將復雜物理概念轉化為清晰易懂的敘述,架起了一座通往宇宙奧秘的堅實橋梁。精準的視點和清晰的邏輯,是內容質量的壓艙石。
毛澤東同志曾贊譽鄒韜奮“真誠為人民服務”的精神,這亦是當代出版人的精神坐標。出版人當應有的“七俠五義”意蘊,不僅是作為出版人能力與準則的抒發,更是對一種文化信仰的堅守。在技術革新與全球化浪潮中,出版人唯有以“俠”之擔當、“義”之堅守,方能不負時代,為文明傳承與出版創新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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